汶川地震十年后,阿来终于写下内心深处的记忆
阿来:现实的魔方
中国新闻周刊记者/刘远航
发于2019.7.8总第906期《中国新闻周刊》
很多人知道阿来,还是因为《尘埃落定》,那个魔幻又没落的康巴世界。一个偏重乡土题材的藏族作家,这是很多读者对他的印象,有些浪漫,喜欢抒情和牧歌。阿来的民族身份的确影响了他,但远不止于此。当下一直伴随着他的写作,无论是作为故事的近景,还是隐含的主题,都有着现实的维度。
《尘埃落定》让他成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茅盾文学奖获得者,当时只有41岁。转眼过去了将近20年,小说还一直在写,速度不快。每次持久的写作过后,几乎都伴随着一次漫长的间歇。
阿来的新书跟死亡有关。这本名为《云中记》的小说写了五个月,却在阿来的心里埋了十年,直到一年前,也就是“5·12”地震10周年纪念日,才终于决定下笔。灾难发生的时候,很多人争着写地震题材的东西,阿来忙着救援,一路上见了太多的死,觉得下不去笔。没想到,当许多事情都化作尘埃,记忆却再次找上门来。
不得不写,阿来本来在创作另一部作品,只好停下笔来,新建了一个文件夹。诗人欧阳江河读了之后说,这是掘地三尺的写作。这么久的时间过去,阿来笔下的土地不只是曾经的废墟,更指向我们身处的现实,有时候残酷,另一些时候,则有些诡谲,有其功利化的一面,也与精神层面有关。
现实
阿来站在废旧工厂搭建起来的广场上,台下是附近的居民,还有外地来的观众,阳光猛烈,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农民的状态。这是吕梁文学季的现场,位于山西贾家庄,是导演贾樟柯发起的一个文化活动,邀请了众多作家来此展开对话,对话发生在作家与作家之间,也发生在作家与乡村之间。文学和乡村,某种程度上说,像这个时代的梦境和挽歌。阿来作了演讲,题目是“乡村的消逝”。
他身上有时尚的一面,也有看起来保守的一面。比如,他的穿搭很讲究。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,他将一件衬衫披在肩上,那是很时兴的穿法。第二次见到,是在新书发布会上,他穿了一件花格子衬衫,很精神。
再比如,他不用微信,平时出门就带一本书,也会电子阅读,最近他一直在手机上读《二十四史》,现在读到《元史》了。
最近很多人开始关注城市题材的写作,一些作家试图直面当下的社会现实,在小说里安插了大量的新闻事件。
有出版社的人曾经劝阿来,让他借鉴一些更加流行的写作方式,但他没有接受。他很警惕,觉得还需要再缓一缓。现实盘踞在头顶,有时候你必须站得再高一些,才能看清我们身处的世界。然而,他有时候发现,商业的逻辑无处不在,他的《尘埃落定》出版后,出现了很多盗版,还被旅行社当作招牌。
“商业社会的这种诱导,比意识形态对文学的瓦解还强。意识形态还有人反抗,成了英雄。消费社会连反抗的道理都不给你,跟不上趟,你就是一个落伍的人,甚至是废人。”阿来对《中国新闻周刊》说。
这些现实里的诱导经常在那些虚构的小说里出现。《河上柏影》里,稀缺的柏树成为了被炒作的对象,当地的人都去挖。《三只虫草》里,虫草作为一种商品,经历了一段“旅程”,让乡村和城市有了直接的关联。消费社会重塑了城乡之间的关系,也拆解了乡村的朴素伦理。无节制的商业炒作背后是欲望,带来的是人心的变化。对于阿来,这是比民族关系更加核心的问题。
阿来关注这些,正是因为他对商业社会和乡土伦理的逻辑都很熟悉。1996年,他在《科幻世界》工作。这是一个市场化的杂志,阿来需要跟各种人打交道,比如广告商、供稿人和经销商。在很短的时间内,阿来让《科幻世界》成为了发行量最大的科幻杂志。这段经历给阿来提供了很多接触现实的机会。
历史
阿来原来是写诗的。他有一段非常理想主义的过去,热爱聂鲁达,还有自由歌唱的惠特曼。1989年的时候,阿来刚满30岁,第一部诗集正式出版,小说处女作也同时问世。翻开阿来的诗集,还能感觉到那种扑面而来的生气。此前,他是四川马尔康中学的一位老师,每天除了固定的讲课,剩下的时间都跟诗歌有关。
“那是我的青春时期,出身贫寒,经济窘迫,身患痼疾,除了上课铃响的时候,你必须出现在讲台上之外,在这个世界大多数人的眼里,并没有你的存在。就在那样的时候,我沉溺于阅读,沉溺于音乐。”阿来这样回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