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国艺人常香玉:戏里戏外都是“花木兰”(3)
军装肥大,冷风在里面直窜,大家把袖子、裤腿塞来塞去,扣子挪了又挪,一跨过鸭绿江就开始演出,一直演到上甘岭前线。到7月美国签订停战协议之前,4个月的时间,演员们都在枪林弹雨里。
两个志愿军开吉普车载着常香玉。行军路上被敌机跟踪了,照明弹一闪,车就立即拐到树林里。两个战士架着她跑,再一起卧倒,炸弹就撂在旁边。为了保护常香玉,一次,两个战士摞起来、趴在她头上。
专心演出也成了奢求。有时,炸弹就炸在临时戏棚旁边,土毕毕剥剥地往下掉,乐队吓坏了,想扭头就窜,发现志愿军依旧盘腿打坐,抱着枪,纹丝不动。常香玉说,“戏不能停。”
大家忍着心慌,“外面吹着哨子,防空枪‘咔咔’地打,汽灯就黑了,志愿军打开手电筒对着舞台。”今年82岁的剧社学员韩玉生记得,戏正演到花木兰大战番邦主将突力子,观众站起来喊口号,“向花木兰学习!向常香玉学习!”
她身上好像真有股花木兰的劲儿。戏里还是戏外,浑然天成。
此后,常香玉带领剧团实行“三三三制”演出——三个月在农村,三个月在工矿,三个月在部队。“要为国家、人民、劳苦大众服务,戏是演给穷苦人看的,是歌颂新中国的,这一点就是常香玉老师追求的。”韩玉生说道。
日子好过一些了,常香玉仍保持着极度的清醒和简朴。她照旧每日练功,带补丁的衣服甚至穿到了晚年。但她又是极度慷慨的,赈灾义演、施粥捐款,为家乡修桥、铺路,她都不含糊。
“做一件好事容易,但一辈子做好事很难,我们老太太她做到了。”修正宇说。
常派艺术
后来,人们提到常香玉,第一印象都是“捐飞机”。这难免让人忽视了她的专业成就。学生韩玉生也有自己的看法,“她在艺术上是豫剧开拓者,是数得着的人。”
常香玉早期学戏时,河南梆子各流派划分明显,她唱的属于豫西调。但在表演《西厢记》时,常香玉觉得她在戏中扮演红娘,这是个喜剧人物,唱腔应该是活泼轻快的,但豫西调的特点是深沉而苍劲,只适合演悲剧。而豫东调则相反。
要不要取长补短呢?一旦学唱豫东调,就意味着坏了规矩,但或许能把戏唱得更好。倔强的她下决心改变唱腔,首段唱词不长,一般不被人们重视,但常香玉却一反常规,她细致地处理每一个字的旋律起伏和伸展,轻快、跳动的调子一出来,再配上她活灵活现的眼神,“一腔定太平”,赢得观众满堂喝彩,她也凭此名满开封。
后来,在走南闯北的演艺过程中,常香玉学习吸收京剧、曲剧、河北梆子、汉剧等多个剧种的元素,“总之,对我有用的统统借鉴过来。”
这在那个年代不算好事。戏曲剧作家张乡仆回忆,有人说常香玉是“欺师灭祖”,是“豫剧的叛徒”。
“改革的幅度太大了,正本清源,范围很广泛,不是一个戏、一个动作的问题。”修正宇说。时间给了答案,大刀阔斧的改变成就了她独特的“常派艺术”,“老太太的唱腔到现在都不过时。”
从艺多年,常香玉演出剧目100多部,在舞台上塑造了红娘、白素贞、花木兰、佘太君、李双双等形象。1956年,河南省豫剧院成立,常香玉是院长,原本的香玉剧社被纳入剧院一团。
“河南省语言太复杂了,团里有安阳人、洛阳人,口音一个人一个样。”常香玉拿着字典,让大家纠正发音,再按河南话的调子唱出来,如此一来,“只要能懂普通话就能听懂豫剧,这便于戏剧的推广,也是老太太一个很大的贡献。”修正宇说道。
不过7年时间,1963年,文化部的报告点明了豫剧发展之快,“流行全国二十多个省份,逐渐遍布全国。”沈阳、北京的剧团也纷纷来河南豫剧院学习,豫剧从一个地方戏变成了全国性的大剧种。
谢幕
老了之后,演戏的机会少了。
一批批新演员登场,耳熟能详的段落被一遍遍演唱。但当学生们翻出那些尘封的影像,大家都觉得,谁也唱不出常香玉的味道。
她不是没有机会,但年纪毕竟是大了,再也找不回年轻时的气息,“这样对不住观众。”不选择上台,不代表放下了、认输了,她开始在没观众的地方默默地琢磨自己的戏。“这一句,再唱的时候要发挥好一些,那个字应该再强一点。”
终于选择公开露面,是2003年夏天。时年80岁的常香玉做客中央电视台《艺术人生》,坐在椅子上,她用手在大腿上打出节拍,唱了一小段《西厢记》。
录制节目的那天,80岁的常香玉穿了一件玫红色的上衣,看起来不像是癌症晚期病人。主持人夸她好看,她略得意地说——
“我是来谢幕的。”
新京报记者 彭冲
A10-A11版图片(除署名外)/受访者供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