论《乐经》是指曲谱而非文字典籍(2)
现存文献表明,殷商乐曲多与祭神典礼有关。甲骨文中有所谓“商奏”“奏商”“学商”“美奏”“各奏”“嘉奏”“新奏”“旧奏”“戚奏”“奏戚”之说,这里“商”“美”“各”“嘉”“新”“旧”“戚”,都是指不同的祭乐和歌乐,它们都是由乐工在祭祀帝、祖宗神、山川神的典礼中演奏的。殷商甲骨文中还载有“万舞”“林舞”“舞戉”“舞羊”“羌舞”等舞蹈,这些舞蹈一般都配有乐曲。(参见宋镇豪《甲骨文中的乐舞补说》,《海南大学学报》2020年第4期)《诗经》中的五首《商颂》,就是后代商王祭祀成汤、中宗、高宗等殷商先王的颂歌。《国语·鲁语下》载鲁大夫闵马父曰:“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太师。”“校”不仅指校对《商颂》歌词,同时也是指校正《商颂》的乐曲,尤其是指校正歌词与乐曲对应关系而使之配合。正考父所做的这个校正《商颂》的工作,与他的后人孔子返鲁之后从事“乐正”,在性质上是相同的。正考父校正《商颂》,是为了宋人在祭祖典礼中更好地演奏。西周以降,乐曲演奏不仅用于祭神典礼,也广泛用于朝聘、劳臣、燕射、饮酒、相见各种典礼之中。典礼主人用不同的乐曲来表达不同情意,通过礼乐与宾客来进行思想感情交流,以此尽显贵族风范,此即“古之君子,不必亲相与言也,以礼乐相示而已”(《礼记·仲尼燕居》)。据《仪礼·乡饮酒礼》载,演奏乐曲是乡饮酒礼仪中的重要一环:“工歌《鹿鸣》、《四牡》、《皇皇者华》……乐《南陔》、《白华》、《华黍》……乃间歌《鱼丽》,笙《由庚》;歌《南有嘉鱼》,笙《崇丘》;歌《南山有台》,笙《由仪》……乃合乐,《周南》:《关雎》、《葛覃》、《卷耳》,《召南》:《鹊巢》、《采蘩》、《采蘋》。”从乐工演唱到演唱、笙奏交替再到合乐演奏,这是一个完整的乐曲表演过程。《仪礼·燕礼》中的乐曲演奏与《乡饮酒礼》大体相同,如果宴请的卿大夫有王事之劳,那么在宾客进门时,乐工还要演奏《肆夏》,由乐工演唱《鹿鸣》,用管乐演奏《新宫》。《仪礼·乡射礼》中也有奏乐环节,只不过省去了工歌、笙奏和间歌,只有合乐演奏《周南·关雎》《葛覃》《卷耳》,《召南·鹊巢》《采蘩》《采蘋》,在礼送宾客时,乐工要演奏《陔》。《仪礼·大射礼》载诸侯举行大射之礼,要演奏《肆夏》,演唱《鹿鸣》,用管乐器演奏《新宫》;在射箭过程中要演奏《貍首》;射毕宴饮,还要演奏《陔》和《骜》。在这些典礼中,乐曲演奏是礼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。《周礼·春官宗伯·大司乐》也有类似的记载:“王出入则令奏《王夏》,尸出入则令奏《肆夏》,牲出入则令奏《昭夏》,帅国子而舞。”这里所载的是祭礼情形,在王、尸、牲进入庙门时,都要分别演奏不同的乐曲。《周礼·春官宗伯·乐师》:“凡射,王以《驺虞》为节,诸侯以《貍首》为节,大夫以《采蘋》为节,士以《采蘩》为节。”又据《礼记·仲尼燕居》载,两国诸侯相见,东道国的乐师要演奏《肆夏》,堂下乐工用笙吹奏《象》《武》两首武舞乐曲,执籥的舞师跳起《大夏》文舞舞蹈。礼毕之后,堂下奏起《雍》乐,撤除食具时乐工还要演奏《振羽》乐章。《国语·鲁语下》载叔孙穆子之语:天子举行接待来朝侯伯的礼仪,乐工要用金钟演奏《肆夏樊》《遏》《渠》三夏乐章。两国诸侯相见,东道主国要让乐工演奏《文王》《大明》《绵》三首乐曲。君主举行慰劳使臣的礼仪,乐工要演奏《鹿鸣》《四牡》《皇皇者华》三首诗乐。诸如此类,可举的例子甚多。这些与礼仪相配的乐曲,大致可分为三类:一是纯粹的乐曲,如《南陔》等,这类乐曲多由管乐器或钟鼓演奏;二是配有歌词的乐曲,如《鹿鸣》等,这类乐曲由乐工演唱并有乐器伴奏;三是与诗、舞结合的乐曲,如《大武》等,这类乐曲是演唱、演奏、舞蹈的综合表演。在这三类乐曲当中,后两类虽有歌词,但这些歌词包含在乐曲之中,它与某些人误解的用文字写成的《乐经》,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。先秦儒道学者头脑中的《乐经》,应该就是这三类乐曲的曲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