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红深处藏着半部中国古代文学史(3)
崔护在《题都城南庄》中含蓄、凝练的表达,无疑向人们描绘了一幅“人面桃花”的美好景象。而让这种景象成为后世诗词作品的固有意象的,还要归功于唐代孟棨在《本事诗》中刻画的生动情节:
“博陵崔护,姿质甚美,而孤洁寡合,举进士下第。清明日独游都城南,得居人庄。一亩之宫,而花木丛萃,寂若无人。扣门久之,有女子自门隙窥之问曰:‘谁耶?’以姓字对,曰:‘寻春独行,酒渴求饮。’女入以杯水至,开门设床命坐,独倚小桃斜柯,伫立而意属殊厚,妖姿媚态,绰有余妍。崔以言挑之,不对,目注者久之。崔辞去,送至门,如不胜情而入。崔亦睠盼而归,嗣后绝不复至。及来岁清明日,忽思之情不可抑,径往寻之。门墙如故,而已锁扃之。因题诗于左扉曰:‘去年今日此门中,人面桃花相映红。人面不知何处去,桃花依旧笑春风。’”
上述对崔护《题都城南庄》的发挥想象,成为“人面桃花”影响后世的“酵母”。从此以后,“人面桃花”的故事在中国文学中笙歌袅袅,不绝如缕。
【桃花流水】
在蕴含“桃花流水”意象的文学作品中,唐代张志和的《渔歌子》可谓妇孺皆知:“西塞山前白鹭飞,桃花流水鳜鱼肥。青箬笠,绿蓑衣,斜风细雨不须归。”
《吕氏春秋·仲春记》言:“仲春之月,始雨水,桃李华,仓庚鸣。”《礼记·月令》又言:“始雨水,桃始华,仓庚鸣,鹰化为鸠。”先秦时期,桃花开始作为物候之像出现在文献之中,诸多史料的共同点,便是以桃树开花和雨水渐多作为春天到来的表征。
“始雨水”“桃始华”之所以给古人如此深刻的印象,其原因并不难理解:《山海经》中对于“河伯”的记载,以及《春秋传》中关于祭祀河神的叙述,都描绘了古人对水强烈依赖的现实。仲春之月,雨水渐多,经历了整个冬季的休农之后,人们对春季的到来翘首以盼。另一方面,桃花盛开于百花未放的清明前后,这很容易成为一种农耕信号,即汉代崔寔在《四民月令》中所说的“三月三日桃花盛,农人侯时而种也”。
人们在春季得到了现实需要的天赐甘霖,同时看到灼灼桃花带来的结子满枝的希望。这两种物候现象的自然重叠,让古人认识到“雨水”和“桃花”的出现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基础。于是“桃花”和“水”获得了天然的姻缘,这便是“桃花流水”意象的最初意义。
随着社会和生产力的发展,古人逐渐摆脱了对自然的原始依赖,“水”“桃花”这两种元素也就不再以零散的面貌为人所识,而是上升为一种观念,以结合的形式出现在西汉的文献当中。
渠红岩在《中国古代文学桃花题材与意象研究》一书中提出,经考证,“桃花水”较早出现在西汉韩婴的《诗外传》中,即“今三月桃花水下,以招魂续魄,祓除氛秽”。结合《东观汉记》《新论》等文献中共同使用的“桃花水”的表达方式看,其在汉代已经成为春季河水的代称。“桃花”盛开和“雨水”增多是“桃花水”的基本特征与表现,而“桃花水”是先秦文献中“桃始华”“始雨水”的内在意义与外在形象的结合,这种结合促使“桃花水”成为后来文学意象的基础与潜在动力。
待到魏晋南北朝时期,桃文化不再是对桃实灵性的崇拜和对桃木辟邪的宣扬,“桃花水”开始由一种自然现象逐渐转变为文学意象。文人莫不授以诗笔,描绘春季欣欣向荣的景象,而“桃花水”作为传统文化中典型的春季景观,也开始成为春景用词出现在文学作品当中。
作为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最为常见的意象之一,“桃花流水”在长期的文学发展历史中分化出了四种不同的文学意蕴:
清明时节,流水潺潺,桃花灼灼,文人墨客将这两处景象构成一个视觉和弦,以“桃花流水”的意象呈现于文学作品。前有北周王褒《燕歌行》中“初春丽景莺欲娇,桃花流水没河桥”,后有宋代欧阳修《送宋次道学士赴太平州》的“古堤老柳藏春烟,桃花水下清明前”,可见,“桃花流水”作为历代文人描绘春色的常用文学意象,已成为约定俗成的春景辞藻。
在中国桃文化的发展史上,两汉、魏晋是极力张扬桃之灵性色彩的时期,不谢的“桃花”与常清的“流水”,于是成为传递仙境信息的“青鸟”。基于此,后世文人常常用“桃花流水”的意象来描绘福乐无边的仙境。在众多作品中,最著名的当数唐代李白的《山中问答》——“问余何意栖碧山,笑而不答心自闲。桃花流水窅然去,别有天地非人间。”此外,“桃花流水”的仙境意蕴在绘画领域亦有呈现,如元代吴师道《仙居图》就有题词曰:“云气参差青嶂,树林缥缈飞楼。谁识仙家归路,桃花流水渔舟。”